【柏麟帝君vs罗喉计都】《轮回》（二）
二、
幽冥鬼界，忘川河畔。
血色彼岸花铺满黑色河岸，幽幽雾气中，有零星几点暗黄烛火，引着浑浑噩噩的魂灵渡往忘川。
一道暗淡的白色身影在暗光中缓慢行走，那烛火晃晃悠悠忽明忽暗，将那白影照映得忽虚忽实，仿佛风一吹，那身影便会同这烛火一般，如轻烟般散了。
与四周其他引渡人不同，这处引渡人提着烛灯，提醒着白影注意脚下：“帝君，小心石阶。”
白影没有说话，忽然轻轻晃了一晃，那引渡人一惊，连忙伸手去搀，中途似想起什么，将袖摆长长垂下遮住手腕，隔着袖子让他搭住手。
白影微微颤抖，似乎虚弱不堪，连身形都虚虚实实几欲消散，引渡人忙伸手掐诀，指尖溢出一道流光溢彩的莹光，瞬间没入白影体内，白影轻晃几下，终于稳下元神，连那几近虚无的身形也实在了些。
白影轻喘一声，慢慢抬起头来，雪白的长发间露出一双清澈凤眸，浓密眼睫轻颤，忽然开了口：“聚灵草？”
引渡人微微躬身：“幽冥鬼界，除了彼岸花之外寸草不生，这聚灵草虽品质低劣，却能助您稳固元神，聊胜于无，帝君莫要嫌弃。”
柏麟垂眼看他，许久后轻笑一声，“我已削去神籍，堕为散仙，早已不是天界帝君。”
他慢慢站直身体，露出白皙如玉的一张脸，那张脸上，亦无百年前天界神君那股子威仪与傲慢。
他看了引渡人垂着的衣袖一眼：“你若是有所求，恐怕，要让你失望了。”
他存于这世间已有万年，三界之事无所不晓，幽冥鬼界终年暗无天日，无日月星辉之灵，因此难生仙草，而引渡人不得召令，永生永世不得出这鬼界，因此这聚灵草虽是人间最下品的灵草，在这冥界之中，却是万金难求的宝物。
“帝君……”引渡人一顿，想起他之前所言，从善如流换了称呼，“君上误会了，小仙并无所求。”
柏麟闻言，微微拧眉，似是不解。
引渡人拱手向他俯身行礼，然后才慢慢起身：“天帝曾言，这世间之事，皆有因果，今日君上与小仙相遇便是果，而这因，却是起自于百年前的君上。”
柏麟微微侧头：“我？”
他打量引渡人一眼，却见他眉眼陌生，毫无印象。
引渡人笑了笑：“君上不记得也是正常，百年前，小仙不过是少阳山下的一只百灵鸟，无仙缘仙根，只成日与那同伴叽喳玩闹，浑噩度日罢了。”
“有一日，小仙被那顽皮的孩童用弹弓打伤翎翅，当时您与那褚……您与那人路过，将我救了下来，用一缕仙气渡之，才保住小仙一命，又因这一缕仙气，小仙才得了造化，蒙启灵智，得证仙途。”
说罢，引渡人又朝他施了一礼：“君上度化之恩，小仙无以为报，如今不过区区一株聚灵草，不足挂齿。”
柏麟静静看着他，许久之后，才轻叹一声。
他生来便是神格仙骨，修的是无情诀，证的是无情道，一生无欲无情，亦无悲悯之心。当初此番行止，不过是因着人间少阳派弟子的身份，需得存善惩恶，做给旁人看，混淆视听罢了。
而这人，却将这举手之劳，记了百年。
西方佛祖常言因果循环，报应不爽，他已受下自己所造杀业报应百年，然则因当初无心之一善念，却得如今因果，却叫他沉寂百年的心，忽而又慢慢活了过来。
原来，他也是可以……得善果的么。
引渡人微微弯腰：“君上，时辰不早了。”
柏麟收回思绪，垂手道：“带路吧。”
引渡人提着烛火为他引路登船，渡这忘川河，柏麟静静伫立船头，看着河中嘶喊哀嚎的厉鬼，默然不语。
待得渡船靠岸，引渡人搀他下船，柏麟上了岸，慢慢看向奈何桥头。
一名玄衣男子正坐在桥头树下饮酒，高冠博带，容色冷肃。一人一酒一桌，冷冽逼人的气势让周遭的引渡人与魂灵都离他远远站着，孟婆汤咕嘟咕嘟的翻滚，热气氤氤氲氲的缭绕，将那人容颜挡得模模糊糊。
虽看不清他的脸，但他的容颜，柏麟却深刻于心。
当年的魔煞星罗喉计都生得英武不凡，桀骜不驯，天魔妖三族听见他的名字都会抖上三抖，是令人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。
然而只有柏麟帝君知道，当年的罗喉计都，也曾是个意气风发的爽朗少年，一双乌黑的眸子生得圆溜溜亮晶晶，笑起来的时候，还带着几分少年天真的稚气。
那时柏麟曾与他笑谈，修罗族魔煞星生得这样一副面孔，恐难以令生性好战的妖魔族服众。
罗喉计都却是洒然一笑：“君当知，我修罗族男子皆容颜粗犷貌陋无盐，我化此貌，却是不想冲撞了君。”
彼时柏麟微微一笑，眉眼温润如玉：“罗喉兄多虑了，容颜皮囊皆是虚无，我与罗喉兄交好，也是因钦佩罗喉兄英勇豪意，此等风采，又岂是一具皮囊可以束之。”
罗喉计都却是反问道：“既然君言这容貌皮囊皆是虚无，那君又为何修得这般倾世风采呢？”
柏麟被他问得滞了一滞：“我……生来便是如此。”
他不懂罗喉计都此言何意，然而罗喉计都见他有些窘迫，便转开话题，与他谈论神魔交战之事。
罗喉计都喝罢杯中酒，站了起来，本来排着队等着喝孟婆汤的魂灵们都惊了一惊，纷纷往后退。
罗喉计都冷冷看了他们一眼，伸手端过孟婆递来的汤，仰头一饮而尽。
他将碗递回去，沉声道：“该他了。”
说完便一转头，进了那泛着幽幽白光的轮回道里。
孟婆低头称是，又盛来一碗孟婆汤，亲手端给柏麟。
柏麟低头，看着那一碗幽幽苦水。
百年轮回，罗喉计都对他积恨难消，生生世世与他揪扯牵绊，他为兔，他便为鹰，他为蝉，他便为雀，百年来，他不知在他手下死过多少次，每一次的痛苦纠缠，死亡拉扯，他都记得如此清晰，清晰到只要闭上眼，便能感觉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与恐惧。
那也曾是，罗喉计都所承受过的。
柏麟一挥手，将那碗孟婆汤倒了个干净。
“君上！”
引渡人一惊，连忙上前阻止：“您的元神已经损耗过度，再经不起这般折磨了！若是不喝下孟婆汤，生生世世永记陨身之痛，恐怕再过几世，您，您会神魂具灭，元神溃散啊！”
“若真如此，当是我命，”柏麟勾了勾唇角，“是我欠他的。”
“君上！”
“不用再说了，”柏麟看向引渡人，见他容色悲恸，凄凄欲泪，忽然轻轻扬起唇角，目光柔和看着他道，“今日有你引渡，我很高兴。”
“世有三千道，我证无情道，你证有情道，道心不灭，万法自然，或许，我们还会再见的。”
他伸手，在他额心点了一点，随后便转身，进了那轮回之门。
罗喉计都，当年我有心却无情，如今，你有情却无心，我就用这百世轮回万劫之苦，度你出这无边苦海。
琉璃尚且能生血肉之心，如今我用这万年元神，偿你失心之痛，望万年之后，你能重回当年意气少年，到那时，柏麟身死魂消，也当无憾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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